蒋德钧(1852~1937),字少穆,湖南湘乡人。祖父蒋凝学为湘军将领,曾任山西按察使、陕西布政使等职;父蒋泽沄以道员选用,曾任盐运史,江西、浙江执知府,授通义大夫。清同治十二年(1873),蒋德钧中顺天乡试謄录第一名。初仕京师为部郎。清光绪八年(1882),以三品顶戴改授四川龙安府知府。时龙安府辖江油、彰明、平武、石泉(今北川羌族自治县)四县,汉番杂处,地瘠民贫,号称难治。
上任伊始,蒋德钧便撰联自警:“人来穷处惟拼命,事到难时只怕真。”在任11年,清廉勤敏,弊革利兴,劝农桑、修水利、肃奸宄、惩贪官、办书院、赈灾等,无不亲历亲为,尤其在治匪、听讼断案方面投入了大量精力,以致龙安府四境安宁,匪盗赌博绝迹。邻州县盗贼猖獗无法抵御时,只要有人谎称:“龙安蒋来矣!”众匪便望风远窜,被民间演为传奇。蒋德钧离任时,士民为其建德政坊以作纪念。今江油境内尚存蒋公德政坊、蜚英塔、湘源井等遗迹。
今存太白公园内的蒋公德政坊
据2019年出版的湘学研究丛书之《蒋德钧辑》〔注①〕记载,在知府任上,蒋德钧还查办了一件有意思的案子:一个名叫曾纪南的候补道员,自称是晚清重臣曾国藩〔注②〕的胞侄,游走于四川官场,招摇撞骗,最终被蒋德钧识破身份,将其抓捕惩办。
曾国藩的子侄确实是“纪”字辈,如曾纪泽、曾纪鸿、曾纪瑞,等等。曾氏全国通谱,曾纪南也应该是该骗子的真名。那时候信息不发达,曾国藩已经去世多年,也没人想到写信去湘乡曾府或还在做官的曾国荃核实一下他的身份,就信以为真了。
此人很会来事,他首先到成都拜见四川总督,认他做老师。当时的四川总督是刘秉璋(蒋德钧为避尊者讳,文中只说是“某制府”),乃安徽庐江人,淮军系大佬,曾国藩生前曾对其很是器重。
他也投桃报李,对这位自称曾文正公的亲侄子很亲热。总督如此,下面的官吏对曾纪南的态度自然很好,“司道公宴,致程仪甚丰”——衙门的官员们争相请曾纪南赴宴,并大方给他送钱。
不幸的是,最终他碰到了对曾府知根知底的蒋德钧。蒋家不仅和曾家是同乡,蒋德钧的祖父蒋凝学也是曾国藩很倚重的将领。别说曾国藩的几位亲侄子,就是他的外甥、远房侄子,蒋德钧也一清二楚。他看到省城传来的这件消息,很是惊讶,他知道“文正亲疏族属无此人也”。
如果曾纪南只在成都行骗也就罢了,他自己找死,竟然又跑到蒋德钧管辖的龙安府来招摇撞骗了。他找到龙安、绵州交界的大地主曾体泰家,“乘坐绿呢大轿,红盖前导,仆从数十人”——骗子一般很善于铺设这样的排场。他对曾体泰说,此行在为全国宗圣曾子(名参,古代著名思想家,孔子的晚期弟子之一)的后裔办理豁免向官府缴纳钱粮赋税的事,向曾体泰索要一千两银子做经费。
曾体泰一听觉得不对劲,于是就向知府蒋德钧报了案。蒋德钧立即派公差将曾纪南抓到衙门,经过一番严厉拷问,此人终于全招,他在外以曾国藩胞侄之名已行骗多年。于是,蒋知府将其关进了监狱。此人的候补道员官衔倒是真的,但肯定是花钱捐来的,在清末有钱就能买官。
骗子曾纪南在狱中并不老实,给四川的官员写信告蒋德钧的状,说蒋对他这位有官员身份的人用刑,并历数蒋德钧在龙安府“捕治痞匪之残,察究吏胥之猛”,即指控蒋是一位酷吏。
清末四川的帮会势力很大,袍哥们民间结会,一般的官府不敢过问。做过四川按察使(主管一省的监察、治安与司法)的张集馨在《道咸宦海见闻录》中说过,其他省都是布政使重于按察使,唯有四川省的按察使比布政使重要。
蒋德钧奉行胡林翼所言“非用霹雳手段,不能显菩萨心肠”的为政之道,在龙安府行之有效,得到官场和民间普遍肯定。曾纪南这样的控告,并没什么起到任何作用。
总督、布政使、按察使等大员接到告状信后,都很尴尬,因为他们都被骗了,只能将信置之不理,装着没这事。独有四川盐道延煜(北京长大的旗人)读信后,大声赞扬蒋德钧,认为这是仇家的“表扬信”呀——“此《实政纪》也,出怨家仇人之手,视铭钟鼎纪旂常而益信也。”蒋德钧为官数载,官清如水,廉俸所入,全部用在了赈灾及倡行各项义举,任满一届将赴京述职时,先到成都请示上宪,素昧平生的延煜闻其囊橐萧然,专程来访,特意赠送二千两银子做盘缠,蒋固却不受。
延煜坚持让其收下,并说“吾为蜀人敬礼循良也”〔注⑶〕。往复四次,川督刘秉章闻讯后,在公共场合中说:“龙安苦缺,盐道优缺,可暂借用。”竟代为收下。返湘后,蒋父又给了他二千两银,蒋德钧这才有了赴京和返川的费用。
与那位嚣张的假侄子成鲜明对比的是,曾国藩的一位亲侄子、曾国潢长子曾怀柳却为人十分低调,为了避嫌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世。曾怀柳原名曾纪梁,字晓臣,号介石。曾家太旺了,实实在在的湖湘第一家,民间传言“曾氏家门鼎盛,县官每次送秀才一位”。
曾家的子弟考秀才较容易,老百姓不服气。于是曾纪梁改名为“怀柳”——他仰慕柳下惠。去参加院试时,曾怀柳故意不注明前三代的真实姓名,让考官不知道他是曾国藩、曾国荃的亲侄子,因此过了四十岁才凭真本事考得一个生员的身份。他终身不仕,寿终八十四,是他们堂兄弟中最后一位去世的。蒋德钧为其送挽联赞颂道:“八股宿儒,应试变名声价重;三公华胄,隐居不仕后人贤。”
曾怀柳的孙子曾昭抡是著名的化学家,1926年获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博士学位,做过北大副校长和教育部副部长。孙女曾昭燏为著名的考古学家,曾任南京博物院院长。可见,蒋德钧所颂“后人贤”绝非谀词。
蒋德钧辑
注:
①《蒋德钧辑》:〔清〕蒋德钧著,李超平、杨锡贵整理,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9年10月出版。
②曾国藩(1811 -1872),汉族,中国近代政治家、战略家、理学家、文学家,湘军的创立者和统帅。与李鸿章、左宗棠、张之洞并称“晚清四大名臣”。官至两江总督、直隶总督、武英殿大学士,封一等毅勇侯,谥曰“文正”。
③见《蒋德钧辑》P75:《复杨石泉宫保》一文。
资料来源:“十年砍柴头条号”,原题为《一位高官的假侄子嚣张,真侄子低调》 。“史志江油”转载时略作修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