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李白故里江油青莲镇时,看见镇边有个青莲中心,一色的清水混凝土建筑,安藤忠雄的风格,进去看了看,内容空空,声光电的设计很单薄,大部分空间是高级会所的氛围。
乘公交车返回江油城,正是傍晚时分,商街响着不同的流行歌曲,熙熙攘攘的人群,神色迥异。县级市是最有张力的城乡交汇点,生活的各种元素都能看到。当然,小城与大城相比,缺少系统而丰富的“界”。就拿音乐界来说,上海音乐家协会会员2300多名,下设了钢琴、管乐、合唱等17个专业委员会,每个委员会下面,又有大大小小的音乐团体。这样的大结构,小城是不可能具备的。而音乐界只是上海众多“界”的微小部分。小城的人要想发展到更高的专业领域,常常需要到大城求学、求职,寻找通道。远的有小说家巴金,近的有歌唱家廖昌永,从四川到上海的人才,绵绵不绝。
这并不是说小城是干涸的,它也有大城不具备的鲜活。小城的“供给侧”接地气,乡村社会的种种物产、五花八门的民间制作、无遮无拦的市场地摊……超市化、品牌化的大都市里,很难看到如此恣意的民生形态。小城向下贯通的渠道如大树的根系,千丝万缕勾连着城外皲手茧足的劳动大众,大地有什么,小城就有什么。这样的活气,往往招来大城人的羡慕。
大城和小城的根本区别是生活观,区别中有一条潜在的分界线:温饱之后干什么?温饱之后,只不过房子大些,吃的好些,玩儿的多些,这是小城的主流。温饱之后要创造,变活法,办公司甚至生活到别处,这是大城的精神。在小城生活要认命,一认命就滋润了,处处都安心。在大城生活要奋斗,不奋斗就下坠,小富即安绝对没有前景。但人和人的区分也不能根据住在什么城市里,小城里也有境界很大的人。康德终生居住在东普鲁士的小城格尼斯堡,却写出了改变哲学世界的三大批判。福克纳大部分时间潜居在密西西比的小城牛津,发表的却是摇撼全人类的宏远之作。相反,很多住在大城的人过得很小,忙碌于工蚁社会的物质空间中,生存就是辛苦地循环。在网络化、全球化的时代,大城小城的界限越来越模糊,怎么个过法,渐渐成为最重要的问题。
走到市中心,蓦然看到一座风雨斑斑的高碑,夕色背景中格外醒目。 走近看,大为惊讶,是“百战百胜的工农红四方面军光荣胜利纪念碑”。虽然语意有点儿重复,这一行涂金大字还是让人深深遥想。绕着纪念碑走了一圈,看到另外三面的碑文是:“为争取独立自由与领土完整的苏维埃新中国而战”、“铲除封建势力,消灭卖国贼蒋介石,坚决赤化全四川”、“彻底没收地主阶级土地平分给贫苦农民,坚决做好扩大红军的工作”。这些碑文刻于1935年4月,是红四方面军攻下江油城后的欢庆之作。红军不久离开江油,老百姓用三合土覆盖了红军的碑文,再刻新字。1949年后,碑文又变回“红四方面军”,历史竟然这样魔幻。
站在碑前,红四方面军是那么遥远,站在江油的最中心,静静望着纪念碑,豁然看到中国近百年沟壑纵横的断层与巨变。